愛情神學 ──《雅歌》是神人愛情的悖論還是人類愛情的救贖？

李穗洪博士 建道神學院客席講師 播道神學院前助理教授 《古近東文士》教學頻道作者

華人信仰群體比較少公開頌讀或公開深入討論希伯來聖經的《雅歌》，在字義釋經解讀為人類男女之愛與寓意釋經解讀為神人之愛的中間，也較常選取後者並避開對那令人尷尬的情愛細節進行深入的解讀，卻使信徒更難以深入理解當中更豐富的意景想像與神學思考。筆者喜見《Paradox of Love》粵語詩歌的創作嘗試，音樂人基於Robert W. Jenson的《Interpretation: Song of Songs 》以男和女之間的愛（Eros）類比神人的愛（Agape），以這顛覆性對比去想像出人類對著超然上主的愛慕慾望與自身失腳的羞恥的悖論。音樂人以「因為愛情如死之堅強，嫉恨如陰間之殘忍」（8:6）這個類比象徵為《雅歌》的高潮，基於愛情、疾恨、死亡、陰間的絕對性和排他性，視愛情為對其他慾望的死亡，更以Jenson在詮釋此節經文時所引述的「在我殺你之前親吻你，唯獨如此：殺了自己，在親吻時死去」去理解上主對人類的一種殘忍卻美麗的愛，寫出了「藏你懷內親吻，求殺死我的心癮」這十分特別的歌詞。我們應該如何詮釋這節經文？

在古近東蘇美爾的神話傳說中，愛情兼戰爭之神Inanna因為驕傲去進入和挑戰冥界，赤裸的她未能戰勝死亡與冥界統治者Ereshkigal的力量而受囚禁於冥界。經過好一輪波折才被暫時救出，但仍難逃冥界的懲罰，除非尋找他者替她受罰。由於Inanna看見自己的丈夫Tammuz（掌管農耕的神明）在妻子受難時卻在地上宴樂，一怒之下就將Tammuz代替她作為人質被囚於冥界。後來經過Tammuz的妹妹求情及頂替建議，Tammuz每逢雨季時才會回到大地。所以，在古近東文化中，連神明的婚姻愛情也敵不過相隔的考驗和冥界的囚禁。古近東神明夫婦的愛未能戰勝死亡！不過，這愛也有些像《Paradox of Love》詩歌中的愛恨交織和殘忍呢！

《雅歌》8:6將帶有排他性嫉妒的愛情的力量比作無人能克服和擺脫的死亡陰間，無疑是比古近東文化眼中愛情的力量更強大。但我們要留意《雅歌》經文並沒有說愛情能夠跨越死亡和陰間，而其實是說愛情的排他性嫉妒囚禁著因愛成病不能自拔的人，如同陰間囚禁死亡的人不能逃脫，這只是一個誇張的象徵。《雅歌》的男女主角的愛情的結局是開放性，甚至未知能否開花結果，更遑論他們的愛情的美好勝過或強如死亡，明顯的字義意思是說明男女主角的愛情給人的捆綁如同死亡的無人能爭脫，只是這份愛情的其中一種特質而非全部與死亡劃上等號。而猶太寓意釋經（Derash引申解釋）就會解讀為神對以色列的恩典之愛和可怕的怒氣或激情；猶太哲學釋經Remez主路則理解為真理尋求者對心愛對象（神聖真理）的激情消滅了對所有其他事物的興趣，甚至燒毀了獨立自我的感覺。筆者雖採取雙重意義的進路，接納《雅歌》在漸進或啟示進程內，有其隱藏關於神人關係的寓意，但認為每節經文應先以字義釋經去理解歌中男女主角的人類愛情，再探索書卷整體可能隱關於神人關係的整體寓意，最後才按合理情況以寓意去進深解釋小部分合適的經文。Joannis Maldonati就提議《雅歌》的正確寓意解讀為：「不是將人與人相比，也不是將部分與部分相比，而是將整體作為比較的重點。」即使我們要放這節經文在較嚴謹的寓意釋經向度下，我們也應只理解為神人之間或基督與教會之間的嫉妒性的愛使彼此專注在對方身上，這經文沒有直接連上上主的排他性的愛推動祂要殺死人類，或犧牲自己第二個位格聖子耶穌基督來愛人類，這是先知書及新約的信息，而非《雅歌》的基本信息。所以，筆者認為Jenson的釋經書或音樂人的《Paradox of love》所描述的「殘忍卻美麗的愛」非《雅歌》原有的基本字義，《雅歌》中只有愛而沒有與恨交纏，這些創意性和啟發性的元素乃是作為讀者參與《雅歌》這首開放性的古代情歌的互動式想像，但仍十分值得欣賞和思考，尤其詩歌從來不應只被局限於經文的原本字義。而且《雅歌》中的女主角對於與男主角的愛情也是經歷著幻得幻失和猶豫不決的爭扎，也可以與《Paradox of love》的另一種爭扎心情作對話，彼此豐富。

不過，從正典的角度看，《雅歌》也是顛覆了大部分其他聖經書卷對女性及性愛的負面形象。從《雅歌》自身宏觀的角度看，男女主角的愛情是相互性，為兩性間關係提供正面的圖畫，醫治、恢復，甚至救贖了創世記人類始祖在被逐出伊甸園之前和譜的兩性關係。作為聖經正典中唯一一首人類愛情詩歌，雅歌正面地肯定了人類的性愛和愛情之價值，從神的智慧角度去鼓勵讀者接受和欣賞神所賜予的這份美善禮物，同時警告讀者要注意和控制其在我們生活上的威力和影響力。此書卷讓單身及已婚的讀者同樣明白愛情是相向、排拒第三者、完全、美麗的。

我們應該從智慧文學的屬性去理解《雅歌》的神學貢獻。智慧文學在具體和細節中引導神的子民在世俗和日常生活中，使他們認識到認識上帝、讚美上帝、順服上帝、奉獻自己給神。性、愛、夥伴關係、自然美作為人性的一部分和系統神學中的創造。《雅歌》甚至是供公開演出，歌中的男高音、女高音、合唱的對話，向聽眾展示愛情的美好，鼓勵聽眾欣賞和甚至參與。性愛或愛情本身是人類感情和人際關係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值得歌唱者和觀眾欣賞。《雅歌》已遠比古近東情歌含蓄，我們不宜載有色眼鏡而覺得羞怯去一起討論，當中的直接描繪被納入正典中可見其在上主眼中是美麗的。《Paradox of Love》詩歌雖從基督犧牲的愛去想像書卷以外神人之愛的殘忍，但它成功地擺脫世俗眼光束縛，從情慾角度去思考人類對上主的愛中爭扎，更帶領聽眾一同在音樂中去想像和思考這種顛覆性的愛和人類的軟弱爭扎，帶來了不一樣的神學與情感反思，這正是開放性想像與對話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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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Assis, Eliyahu. Flashes of Fire: A Literary Analysis of the Song of Songs. Library of Hebrew Bible/Old Testament Studies; 503. New York: T & T Clark,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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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rrett, Duane. Song of Songs. WBC 23B. Nashville: Thomas Nelson, 2004. 

Murphy, Roland E.. The Song of Songs. Hermeneia. Minneapolis, MN: Fortress, 1990.

Spencer, F. Scott. Song of Songs. Wisdom Commentary 25. Collegeville, Minn.: Liturgical, 2017.

謝延 著。雅歌：情牽永約。明道研經叢書；22。香港：明道社有限公司，2016年。

李穗洪。《古近東文士》頻道 關於雅歌的教學影片：https://www.youtube.com/@dr.albertshlee2660